廉价药渐渐远去的背后,是政府与市场的博弈,是既得利益者对旧秩序的袒护。改变廉价药及其生产企业的命运,游戏规则需要重新制定。
李振江被迫放弃了曾经为公司带来年产值8000万元的双黄连注射液。
“一把辛酸泪。”神威药业董事长李振江对停产感到愤怒而无奈:“每支20ml的双黄连注射液零售最高价格仅为1.8元,而我们的成本几乎是这个价格的两倍。”
因为亏损,这个香港联交所市值最大的中药企业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——关闭了其在成都的双黄连注射液工厂。这期间,李振江还减量生产曾经在“非典”期间立功的板蓝根颗粒,停产了消暑良药藿香正气水。
几个月以来,神威药业采购部经理周林都没有勇气到李振江面前汇报工作,因为她只能带来坏消息——原材料涨价。负责公司市场事务的张特利带来的消息更揪心,在刚刚结束的竞标中,中标药价相比去年再次大幅降低。
与神威药业同在石家庄的华北制药是青霉素注射液的主要制造商,销售经理章琳飞快地按着手里的计算器,上个月仅为四川配送的青霉素就亏损100多万元。
双黄连注射液、青霉素等这些基本药品,即使神威药业、华北制药停产了,还有其他厂商生产,在医院和药店中仍可买到,但有些药因为廉价可能永远消失了。
北京通州区的国医康药店,王利珍以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店员说:“能不能再帮我弄些甲巯咪唑,我多买一些。”因患甲亢,这种100片售价1.9元的药品她吃了很多年,但眼下她跑遍了周围60多家药店,得到的回答都是:“对不起,没货,厂家不生产了。”
非那根、回苏灵、银翘冲、维脑路通、甲巯咪唑、七珍丹这些老百姓几乎脱口而出的廉价药已经很难在药店找到。一项对全国12个城市42家医院临床用药情况的抽样调查显示,国家和地方增补的基本药有500多种,短缺的已高达342种。
2月中旬,工业和信息化部在全国消费品工业工作座谈会上提出2014年的六大重点工作中,其中之一就是加强食品诚信体系建设和质量安全检测能力建设,组织基本药物定点生产试点,保障低价药的生产供应,并指名道姓地强调对象是“甲巯咪唑等低价、短缺小品种药”。低价药的生产供应问题提到了国家层面,低价药的市场缺失已经成普遍问题。
疯狂人参
参麦注射液50%的成分是人参。这种针剂在临床用来治疗休克、冠心病。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批准可生产该药品的7家药企中,神威进入列表并已经生产了10年。
周明霞是神威药业的中药采购总监,去年9月,她再次来到抚松县采购人参,一次性备够集团生产全年之用。
抚松县位于吉林白山地区长白山麓,因富产人参被称为“人参之乡”。该县官方的一项统计数字显示,全辖除4个国营参场外,有18个乡镇村种参,人参种植面积1133公顷,占全县耕地面积7%,人参产量1107吨,占全国总产量的70%。
人参的生长周期是6年,价格呈波浪式变化。2012年鲜参是每公斤40元,这一价格到了2013年涨到70元;以鲜参为原料生产的红参在2012年是每公斤340元,到了2013年涨到700元,创下历史新高。这些变化让周明霞始料不及。
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。
周明霞原本做了涨价应对。2012年5月,她向参农预付了10万元的订金,签订了人参供应协议,结果在飞速上涨的价格面前,参农违约。更重要的是,市价完全超出集团年初制定的采购预算。
抚松长白山人参市场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仇淑芳告诉记者,自2009年起,人参的价格一路上扬,到2013年底已经翻了6番。
周明霞不得不返回1400公里之外位于河北栾城的集团总部,在请示并确认最终采购方案后折回参市。
9月是鲜人参上市的时节,这个闻名全国的人参交易市场也改为昼伏夜出的另类模式,交易在夜间进行,天亮结束。原因很简单,白天参农要进山挖人参,卖人参只能在夜间进行,而且当天销售人参水分含量高,能卖更多钱。
下午五点,天逐渐黑了下来。周明霞换上了在石家庄2个月后才用得上的厚毛衣,打着手电,开始了新一轮的人参采购工作。
各家都在市场上圈了一块地,农民们挽起袖口,开始了一年中最重要的买卖。秤砣子、麻布袋子、甩泥的、撑袋子的、办款的这个多年形成的市场早已自成规矩。
“75!”周明霞志在必得地喊出了她颇为自信的价格,这已经比之前了解到的均价高出了5元。“76!”旁边的一个瘦小伙喊的声音更高。又是“五毛钱”。
“五毛钱”是大伙私下里给一个广药采购人起的绰号,他最擅长在别人谈好价钱即将成交的时刻再涨钱,习惯上是基数加0.5元~1元。随着人参价格飙涨,“五毛钱”越来越多了,周明霞已经对此见怪不怪。
情急之下,周明霞只好再次上调价格,以每公斤76.5元的价钱成交。
新挖的人参附着了大量泥土,为了减少折损,周明霞请了人将泥土甩下来并支付买袋子5元的费用。把甩好泥的人参装袋同样也是5元,这似乎是人参市场特有的现象。多年形成的市场已经开始走向专业分工,而各司其职带来的便利背后是不断上涨的成本。
一个月的紧张忙碌后,周明霞完成了采购任务,仔细核算后发现,这次采购支出比原计划高出了五分之一。
不止人参。在四川,麦冬(参麦注射液的另一种主要生产原料)的价格也大幅度上涨。此前,周明霞曾以每公斤17元的价格采购过,彼时已涨到60元。
这种一年生的药品,在神威药业的供应是有保证的,其在四川三台县建了一个生产基地,这虽能保证供应但也无法改变成本上涨的事实。建厂以来,加工药材工人的日工资已经翻了3倍。现在的情况是,日工资低于100元,在农村已经找不到年轻劳动力,即便是留守的不完全劳动力,一天也要70元的工钱。而这种原材料集中种植基地,神威已经在甘肃、张家口等地建设了数个。
与上涨的原材料价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10ml的参麦注射液从2013年6月开始在贵州执行最高限价2.75元/支,这个价格是2010年同地区的三分之一。
“原材料一直上涨,药价又不能上涨,参麦注射液可能也会停产。”周明霞有点担心。
这不是危言耸听。2009年,板蓝根价格急剧上涨以后,即使不加辅料和所有附加值,神威生产板蓝根颗粒的原料价也比四川蜀中产的板蓝根市场价高。周明霞向集团建议减量生产,因为早在板蓝根原料只要9元一斤的时候,神威已经不能与当年红极一时的四川蜀中板蓝根竞价了。
紧接着,神威板蓝根颗粒在全国各省药品招标中全面丢标,集团板蓝根颗粒不断减产,直至产量仅维持向药店少量供应。
2011年5月,四川省药监局对蜀中制药广汉生产基地进行了日常检查,发现生产中有违反药品GMP相关规定的情况,板蓝根和复方丹参片两条生产线涉案,其中板蓝根颗粒一药中最主要的板蓝根一味被苹果皮代替。随后,蜀中被责令停产整顿,中药生产线GMP证书被收回。在蜀中制药前一年20亿元的销售额中,中药占70%以上。
板蓝根颗粒并非是神威最悲催的品种。拿到国家批文的复方丹参片,因成本上涨根本没有生产;香丹注射液,因为原料黄花梨稀缺而涨价,如今也可能被淘汰;六味地黄丸、甘草片等药品,如今神威都在减产。
此前几个月,神威采购部经理周林都没有勇气到领导面前汇报工作,因为她能够带来的是清一色的坏消息——涨价。同样感觉难堪的还有负责市场事务的张特利,他带来的消息更揪心,在新一次的竞标中,药价在去年价格基础上又降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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