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在官场上"总说真话"的人并不是第一次碰到反对的声音。就在这本书出版后,一个卫生系统的朋友便前来拜访,这位朋友提醒他:"你讲的东西看着很正确,我们都明白,不过也真为你捏把汗。"
但朱幼棣并不在意这一切,他总是反复强调,"尽管大家的工作性质不同,但只要我说的是真话,会得到他们的认同。"
因为赶在退休的时间点推出这样一本颇具"噱头"的书,此前有媒体推测式地将朱幼棣描述为一个"谨小慎微的官员形象"。但他本人却不同意这样的描述,"我从不谨小慎微!"说这话的时候,他的语气很重。
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可以佐证。2000年,朱幼棣调任某省委办公厅副主任。一次,当时的省委书记就高速公路乱收费现象发表讲话后,这位新上任的官员却当面告诉自己的上司:"高速公路乱收费是省长管的,不该书记你来讲。"
而朱的一个仍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任职的朋友告诉记者,像他一样敢说真话的人在官场上并不多见,"更多人可能只是在心里说"。
不过,这个在《大国医改》中言语犀利的人,在真实生活中却语速很慢,声音很小。有时,要想上大半天才能挤出一句话。但如果说到开心的事,他眼睛眯起来,头偏向一侧,咧嘴笑着,带着股孩子般的天真。
朱幼棣曾经在新华社的同事吴晓波,如今已经是著名的财经作家。他还记得,每当朋友们围在一起纵论天下时,"老朱总是笑眯眯地躲在一旁",直到高潮将尽,有人提议,"听听老朱的",他才开口。在吴晓波看来,"老朱"可是个士大夫式的传统知识分子,是"公认的全才"。
即便是"全才",这也是段相当艰苦的写作历程。"涉及的领域太多,要研究的东西也太多。"以他"每说话前总要认真地想清楚"的性格,他一度觉得写得"神魂颠倒","夜里写作,白天总是迷迷糊糊的"。本以为15万字就能打住,但最终却写出了近40万字,以至于出版时间也向后推迟了一年。
不过,正如同可以预料的那样,仅仅出版后一个月,这本首印5万册的书就销售一空,加印了三次还不够。据说,就连卫生行业的某出版社向职工推荐书时,也推荐了《大国医改》。
如今,这个几乎亲眼见证了30年改革开放的观察者依然相信,牵涉到绝大多数人切身利益的医疗体制改革,和这个国家过去所经历过的变革一样,"是一次艰难的利益格局的调整"。他甚至担心,"没有超越部门、超越行业的东西,只让几个部门自己进行,恐怕做不成。"
他曾经见证过计划经济的尾巴。至今,这个前记者仍保留着一本泛黄的采访本,上面记录着80年代中期中央领导人的讲话。那时还很年轻的朱幼棣发现,当时"连一年要生产布鞋多少双,铁钉多少吨,都要由中央开会讨论,计划经济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啊!"
改革很快就发生了,在那些即将被压缩的部委里,朱幼棣不止一次听到部长们的叹息:"我成了最后一任部长,该怎么向这个行业的几百万职工交代啊?"
"改革不可能风平浪静,不触犯任何人的利益。医改也是一样。"朱幼棣说。在他看来,改革必须"管办分离",只有管办分开,原有的部属企业和民营企业一起进行公平的市场竞争,它们才可能发展起来。"
但让他感到悲哀的是,回到医改问题,这个看来并不复杂的思路,却总是无法推行。因为在这个行业里,总有人以医疗的"公益性"为由,反对放开市场。
"公立医院垄断了85%的医疗资源,管办不分,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就没法推行,原有的问题还会一直存在。"他皱着眉头说。
事实上,朱幼棣打心眼儿里并不喜欢这个让他陷入舆论漩涡的医改话题,"特别累"。如果话题转到他喜欢的地理、历史、珠宝鉴定,甚至佛教流派,那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眼睛就会放出光彩,话也立刻多起来。
可眼下,他从这场正在进行的医改上,并没有看到太多希望。想要达到他心目中"穷人看得起病,富人看得好病"的目标,"还离得很远"。他甚至悲观地觉得,如果不按照"四个分开"的思路走下去,"没戏!"
其实,这些医疗乱象和朱幼棣本人似乎没什么关系,他如今"拿着医保蓝本儿",享受国家给予的医药费全额报销福利。但他从没有忘记,在他上个世纪70年代考入大学以前,他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矿工,品尝过社会最底层的艰辛,"有什么说什么,这是我们矿工的秉性。"
更何况,在朱幼棣看来,许多问题都"被一层厚厚的茧"包裹着,只有"茧被撕破了,那只难看的生物才会钻出来"。
- 2011.01.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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